三
高灵音回家,拖着伤脚,手掌破皮处用纸巾捂得严严实实。肖一满暗暗跟着,他花了点钱,将车寄放在某家商店门外,在高灵音后面走着,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他随高灵音进了一个小区,跟进了她住的那幢楼,很好,电梯只有她一人,他看准电梯升到八楼。为了不引起保安怀疑,他甚至有些多此一举地买了水果提在手里,当然,他不可能怕保安,但今天他有事要办,不想惹什么枝节。在楼下呆了一会,他才进电梯,上了八楼,一梯两户,他在其中一户门外的铁制鞋架上看到她穿的鞋,鞋帮还有刚才摔倒时微微磨损的痕迹。
肖一满冲高灵音家的门打个响指,说,锁定了,等我好好计划。
高灵音脱了全身的衣服,给伤口擦了药,纱布层层裹好,戴上手套,煮了开水,将换掉的衣服泡在开水里,水冷了,继续煮水,继续泡,连泡三次,才将衣服扔进洗衣机。折腾了半个晚上,倦极地躺在床上时,膝盖的痛疼剧烈起来,她才想起可能伤了骨头,该擦药酒。
擦着药酒,高灵音突然扔了棉签,木呆呆发愣,她怎么又回来了?昨晚出门时已经打算永远离开的,她做了多少准备,睁着眼熬了多少个夜晚,才爬上那座楼,攀上那道栏杆,只差一步,所有的问题便迎刃而解,她将彻底解脱,她闭起眼睛,试图想象解脱后那份飘渺的轻松感。
该完成那件事的。高灵音撑着桌子起身,挪步到衣柜前,找衣服换上,她得再次爬上那座高楼,那是她选了很久才选中的地点,可以直上到楼顶天台,天台栏杆不是太高,她不用借助其它工具就可以爬上去,高楼后面是另一座高楼的后门,两楼间小街很安静,她不会受到太大的打扰,对自己这样平静理性地选择地点,她感到高兴,说明这件事她决定了。
瘸着脚走到门口,伸手开门时,她看见手上的纱布,立住了。她想到血,大量的血,在街上四处漫流,血突然有了温度,变得发烫,温度愈来愈高,沸腾起来,蒸发了,化成红色的烟雾,四散飘飞,红色烟雾由极小的红色颗粒聚集而成,颗粒表面布满尖锐的勾子,碰到什么便附住,钻进去……
高灵音在门边蹲下了,抱着头,最后的路突然被堵住。
需要重新找一条路。
蹲得脑门沉重,腿脚麻木时,高灵音慢慢挪回客厅,蜷缩在沙发角。窗边的日光一层一层淡下去,灰色一层一层浓起来,抬了下眼皮,黄昏已临,其间,她已经想了无数方法,像之前那样,因某种顾忌和原因,一样一样被排除掉,最后,脑里剩下“安眠药”几个字,但也否定了,想收集到足够的药,还得有效果的,需要时间,特别是她,若不小心,去买这种东西将会惹来很多麻烦。她双手在太阳穴处猛拍,又突然停下,进山!
找偏僻的高山,将会有人烟绝迹的山脚,躺在那样的地方,除了杂草野花,除了老树泥土,身边再没别的了。这次,她的思路很顺,郊区有挺高的山,得益于对驴行的爱好,她走过好几座,哪里合适,心里有个大概底。得了极大的鼓励般,她开始收拾背包,找出登山拐杖,因为膝盖的问题,她稍犹豫过,但想想,只要能到山上,怎么样已经没有关系了。
手机在高灵音拉上背包链时响起,她瞥了一眼,手呆住了,是那个叫月亮的女孩。高灵音想,没必要接,关我什么事,现在还有什么心情接电话。但她手指一划,接通了电话。
妈妈,我是月亮。
声音很急切,很甜,高灵音想着该回什么话。
妈妈,我放学了。小女孩说,妈妈还在工作吗?
不管怎样,该告诉女孩真相了,自己不是她妈妈,高灵音动了动嘴,我……再没有声音,她喉头被什么塞住。
妈妈,今天爸爸又忙。小女孩顾自说,是明媛阿姨到学校接我的,妈妈,我不想明媛阿姨来接我了,可我要是说不,爸爸会不开心,明媛阿姨要带我去她家,我没去,想呆在家里,妈妈,我想在家里等你。
高灵音想法变了,或许不是告诉她真相的时候。
妈妈,你在听月亮说话吗?
嗯……月亮。高灵音突然喊出那女孩的名字,自己吓了一跳,口干舌燥。
妈妈!小女孩很兴奋。
高灵音害怕女孩那份兴奋,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淡漠,说,我要挂电话了。
妈妈还要忙工作吗?爸爸说妈妈好忙,那……再见,妈妈忙工作。
通话挂断,高灵音的手机仍长时间扣在耳朵上,她被什么粘扯住了,对急切想做的那件事竟有了几丝犹豫,莫名地觉得安眠药是不错的选择,又安静又干净,或许不用那么着急的,可以缓一步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