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谷园,位于洛阳繁华的西北角,乃西晋巨富石崇所建,园内香尘(沉香末)满地,金水潺潺,池南绿珠楼,正是名妓绿珠坠楼处,那里一派奢华旖旎,如今为洛阳首富段然所有。
段然爱其女,为其女在园中种满洛阳花,道花不应独赏,故常年开放,任人进去赏玩。
干江首次来此园内,只余满眼红白紫兰,惹人迷醉。走至池台上,她看向远处,有几游客,就在这花围中铺开水席(洛阳名宴),花折满地,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再回望身旁之人,真觉讽刺非常。
“众人赏(伤)花,你赏(伤)人,我该说什么。”
而冉操就站在那里,目光深深,恍若未闻。
干江又一叹,“你为何独爱此花?爱又舍之?”
“它有别名,我深念,深恋,深憾,深怨……”
“洛阳花还有什么名?”干江喃喃道。
冉操恍惚中,似见了一抹倩影,向他摇手,为他补褂,为他添酒……酒窝渐起。
干江许久又补一句“石竹(洛阳花别名)?”
冉操脑海里忽又有了另一番景象,那是一个黑漆漆、不见五指的屋子。他似乎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臭味,令人腹内翻江倒海,作呕不止。屋内蜷缩一人,她的身下屎尿不禁,发衣同色,左腿萎缩犹如纤臂。那人咕咚咕咚地喝水,食物连咀嚼也没有地往嘴里塞……她糊涂了啊,然则一个脆生生的女音响起:阿母不傻!
他犹如雷电被击中般,浑身颤抖不已,只觉脑中昏聩一片……
“冉操,冉操……你怎么了?”
干江的急切叫唤,让他微微回了神,他不由苦笑道:“此花还有一近亲,康乃馨,又叫香石竹。慈母福寿,红衣潋滟,慈母长眠,白衣翩跹。(有例传统,母健在佩红石竹花。母去世佩白石竹花)”
干江未料他此言,闭了眼许久,才道:“来此赏花,当论花语,但我实对花不甚了解。全以心赏身如何?”
冉操不语,从袖中抽出一贴交与她。
这帖子有些陈旧,她打开一看,隽秀小字密密麻麻,独两字扎眼,那是:庚帖。
“你……”
“仆(我)生辰八字,吾之愿可合汝之愿?”
他想娶她?!为何,为何?果真两个孤家寡人,要两心相许,成个家?
她未答话,园内混沌一片,只因……宝马香车丽人来。
只见众簇一人,悠然至前。
那人,你若见过,便知震撼为何物......勿道西施浣纱为鱼沉,勿言昭君出塞为雁落,勿语貂蝉拜天为月闭,只闻洛阳观园令花羞!
连那方水席的游客也驻杯急踏而来,一时干江他们身旁因那人的走近,而愈来愈拥挤。她被推得狼狈不堪,冉操只好不顾男女之防,护在身侧。
那人秀美一拧,生生痛了满园人的心。
可最痛的是谁呢?她不知道。
只见那人口中轻吐,“冉郎君来此赏花,为何不邀主人?”
那人便是名誉四海的洛阳花,或者说是段然的‘女儿’,慕容恪的新娶妃子,小名唤可人。
主人一来,未得相邀的客人只好悻悻而归,园中独剩他们。
干江一时尴尬非常,这旧情人与新爱人撞在一起……唔,虽然说这爱人之名还未坐实么,不过早晚的事。
他们与可人相距一尺,谁都不再上前。
园中人散尽后,待可人才就要挪步上前时,只闻冉操轻叹一声,一撩下摆,伏地跪膝道:“仆拜见太原王妃。”
这声让可人生生顿住,脸上笑意也顿失,只听她道:“好,好,好。你既已君臣礼待我,我便也以君臣礼待你。”
她转身下了阶台,脱了鞋袜,就将足踏入水中,仆婢们见惯了她这般大胆举动,倒未惊讶。干江依稀记得,有一人曾患脚伤,伤好后也不敢下地走路,可人便让他的双脚置于溪中,以水濯足,借冷水和浮力稍缓他的痛意和重力。
她不叫冉操起身,冉操就那样跪着。她兀自嬉耍了一会儿,便坐在了台阶上,仆婢要为她坐下垫东西,被她一把推开,只听她道:“冉郎君,你拜托给王午(鲁口守将)的好弟弟(冉睿)很不幸啊,被王午献给了我夫君(慕容恪),你说怎么办呢?”
说完她又停了一下,才道:“那这次你要将我献给谁呢?要献给谁,才能救你的好弟弟。”
只见她回头,冲他嫣然一笑。可惜啊,冉操低着头,看不到。那是一种多么倾城倾国的笑啊。
干江这次还能说什么呢,还能责怪冉操什么呢,因为他将自己献给了慕容恪。
慕容恪对他们倒是很客气,好衣好食,半分未苛责,除了失却自由,还有……逼婚。
干江歪在床榻上,对他恹恹道:“哎,怎么说我也算你的未婚妻,总有先来后到啊。就算你要娶那鲜卑郡主,也得先把我娶了。”
冉操苦笑道:“嘉宾(郗超字)已回京准备事宜,最迟明年,桓温必将北伐。到时自可助我脱困。”
她不屑道:“你如此信他?怎知不会再发生什么变故?”
冉操淡笑不语。
她没料到,她的话,一语成谶啊。
她撇撇嘴道:“你怎得如此天真?”
他一时未反应过来,不由呼出“嗯?”
“天花乱坠也做真,实为天真,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人,总相信别人。”
冉操莞尔,“不,是天从人愿甘做真。别人既说了那样的话,必是要你相信,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