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同的这位叔叔倒是来得很有速度,我给周同爸爸打电话的当天夜里他就直抵病房,并且穿着宾馆的拖鞋,看起来应是一刻也没耽误。但是他的脸上却没显出一丝急乱,准确地讲,是他的眼中没有急乱,因为他的整张脸几乎都隐在浓密的胡茬和油乎乎的头发下,看不见了。
刚开门的时候,我不确定地把他堵在门口,然后他递给我一张身份证,上面是一张与周同有七分像的脸,和一个我不知道的名字——周琰。
我揣着疑问把这位叔叔让进门。
“小谈都长成大谈了。”叔叔一边说着,一边把遮住眼睛的碍事头发向脑后理了理,算是露出了半张脸,“我叫周琰,是周同的小叔。周同他爸的弟弟。”他尴尬地笑笑。不知道是因为有什么事让他觉得尴尬,还是因为他脸部肌肉的配合不再默契。
这开场白的前半截说得突兀,而且听起来不像是与我初次见面。
“你以前见过我?”
“嗯,我还给了你一包糖。不过你没吃,而是给了一个小男孩。早知道我就自己留着吃了。”小叔一边观察周同,一边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我并不记得有这档子事儿,并且觉得他八成是在唬我。像他这样自来熟的坦诚或幽默让我一时难以适应。
“这怎么弄的?玩自杀?不会吧。”小叔指着周同的手腕。
“我们去了一个祭坛,在……一座学校后山的肚子里。”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那座山的名字,或者它就叫学校后山,“那里血气很重,时空也是混乱的。可以听到以前的声音,来自古代的声音,还能看见以前的事……”
“血祭?”
“不知道。山洞里画着……有点儿像很多极限符号套在一起,再随便揉一下。”我将双手的食指和拇指对在一起,打着手势作为补充。那些花纹没有明显的规律,我没法用语言准确形容出来。
“极限符号?8?为什么你会觉得它们像极限符号,而不是8呢?”小叔来了兴趣,却不是对那个山洞。
是啊,为什么呢?说8不是更简单吗?
“而且,你不好奇,为什么他进去了就变成这幅德行,你进去了就没事吗?”
“为什么?”我忽然想到昨晚我进入山腹空地之后,所有绘在内壁上的图案都被黑暗挡住了。
难道是暗神?昨晚小罗汉说暗神救我们的时候,我只想到情丝……
“有答案了?”
“没。”我摇摇头,捡当下最重要的说,“昨天他忽然就开始出汗,好像在做噩梦,动来动去的就是不醒过来,打了镇定剂之后才安稳。可能是因为我跟他说话……”
“出汗?出冷汗,还是热汗?”
“看不出冷汗热汗,反正很快就湿透了。他……应该是魂魄无法复位。如果知道他的生辰八字,我就能把他叫回来,或者问问他出了什么事。”
无需我多费口舌解释,小叔也没有诧异,但是他的回答却令人失望。
“我不知道他的八字,恐怕只有他爸妈知道。不过他们不会告诉你。”他耸耸肩又补充道,“也不会告诉我。”
“那怎么办?”我坐下来,深吸一口气,泄气地把头搭在周同的手臂上,“他的八字有什么特别?”
“要人性命算不算很特别?”
我心里一颤,坐起身刚要询问,小叔却说:“我不能跟你说太多,不然他醒了会要我老命。”
“你说的是我爸爸?”
“你都知道啦?”小叔埋头翻着自己的大背包,里面的东西乱作一团,最上面的几张纸都快掉出来了。
“嗯,周同都告诉我了。”
“看来你对他真的很重要,这孩子很少敞开心扉的。”
那是因为在那个家里没人肯接住他的心吧。我把这句话憋回了肚子。
“不过在我哥那个家里,愿意敞开心扉才怪。”小叔轻蔑地笑笑,这时我才确认,他的笑笑,是他面部肌肉配合的问题。
周小叔跟周爸爸不一样。这位小叔虽然一样没什么情绪波动,却是可爱可亲,甚至他的邋遢都是可爱可亲的。
“有剪刀吗?”小叔最终从包里抽出一条毛巾。
“有。”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把剪刀递给他。
“我要洗个澡,理个发,再睡一觉。明天早上你找个人代替你看着他。我们去洛城。”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的同时关上了洗手间的门。
半天之后,我们坐上了去往周同家所在城市的飞机。我请了护工照顾周同,并拜托唐婉下班以后来看看。收拾妥当的小叔,跟周同很像,只是要苍老,没有酒窝,并且他们眼角的走向不一样。
小叔说,周同小时候经常出现这种情况,因为魂魄不稳定,灵元太拥挤,所以本体会在晚上睡觉时到外面游荡。不严重的时候喊他的名字就能叫回来,偶尔走远了就要周爸爸出马。只有一次,他差点儿没回来,症状跟今次一样,昏迷了很多天,周爸爸也找不到他,但是最后他自己醒了,只说是一个大姐姐带他回的家。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出现过离魂的情况。
“我觉得那次根本就是他不想醒过来。他妈妈是个神经质,觉得是他害死了他哥哥。他爸爸整天一副死脸,觉得是他害死了……你爸爸。”小叔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
下了飞机以后,我们租了辆车。我为了避免晒到太阳,跟他坐在了同一侧。
“他哥哥是怎么死的?”我在后视镜里迎上他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