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赵延海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无心插柳柳成荫,最为危及的关头,那个年轻人居然挺身而出,从刀口之下,救下了他的性命,而赵延海当时根本不知道年轻人的姓名。
那个青年,叫做顔恺。
好吧,在当时,顔恺这个名字,与张三李四之类的没有什么区别,哪怕那些袭击赵延海,与顔恺对峙的人知道他的名字,也不会多做感想。
可当时光往后推,后推十年,顔恺依旧是顔恺,他面对的,依旧是一群人,手里虽然握的不是十年前的菜刀,可依旧是一把刀。
和剑不同,在诸多武侠小说里,刀的光芒,总是被剑遮蔽,剑,甚至已经脱离了一般兵刃作为杀人武器的定义,升华成了一种符号,一种君子得符号,一种象征着身份、地位的符号……
然而,真正在战场上,真正要靠手里武器来保护性命的时候,更多士兵选择了刀。
刀,朴实无华,厚重,却实实在在地杀人。
杀人,是的,杀人。
无论给兵器冠以何等美好的名称,用何等灿烂的辞藻加以修饰,兵器,就是兵器,就是用来杀人的,这点,即使是剑,哪怕是用于仪式的剑,要是用来杀人,也是可以的。
战场,说白了,就是杀人。
一切的lún_lǐ,道德,在战场上都失去意义,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相比之下,剑,在战场上,就显得过于虚伪,又或者,应该称之为“幼稚”更为妥帖。
是的,是的,幼稚,很幼稚,不是吗?
幼稚,应该是一个贬义词。
而和它词义相近的“天真”,又是一个褒义词。
好比说,一个孩童,相信着牛郎织女是真的,那是天真,可一个成年人相信的话,那便是幼稚。
分明是同一个事物,却有着不同的理解,而又都可以算是正确。
十余年后的顔恺,面对着谭歆仝,不知道该说他是天真,抑或是幼稚。
谭歆仝知道顔恺的看法,不过,他并不在意。
“成年人相信玉皇大帝那就是幼稚?倘若是皇帝信呢?”
“这……”
顔恺一下子给问住了。
顔恺的反应,谭歆仝早有预料。
原本一件看似不羁,甚至荒谬的事物,若是由一个权威人士做出,那么,不少人就会放弃思考,选择相信。
所谓“盲从”,就是这样。
西方人通常会用另一个事例说明:倘若领头羊跳下悬崖,后面跟着的羊也会跳下去。
洋人们把这个现象,叫做“领头羊效应”。
谭歆仝对于这个效应,并不反感,甚至可以说,极为推崇。
倘若说,由上而下,由上位者领头,以身作则,起到带头示范作用,再加上其手头的权力,那么,推出一件事物就极为容易。
历史上的商鞅变法,熙宁变法,张居正变法……无论哪一个,都是利用了至高无上的皇权,让皇帝——这个万千百姓心中的领头羊发动变法。
谭歆仝的想法,颜恺不清楚,或者说,他无法理解。
是的,无法理解,真的无法理解。
作为习武之人的颜恺,实在弄不清楚,身为读书人的谭歆仝的脑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多弯弯绕,他更不清楚,为什么很多看上去很简单的事,到谭歆仝手上,却要拐弯抹角?
这点,读书人没有习武之人利索,习武之人有什么不对盘,直接上刀子拼好了。
刀,没有那么多的心机,更不会欺骗自己。
颜恺握住的刀柄的手,握得更紧了。
眼前的景象,与十余年前何其相似,不过,又有几分不同。
至少,十余年前,颜恺用脚尖,在身前划下一道线,面对着汹汹众人,朗声说道:“越过此线者,杀无赦。”的时候,那些人完全没有十余年后的围困众人脸上的惶恐。
惶恐,是的,惶恐,十余年后的颜恺,已经是名满天下,刀锋所指,便是死亡,而颜恺的名声,便是十余年前,在京城大火里,力保赵延海。
哪怕是十余年后,颜恺那一幕依旧历历在目,时常被那一幕惊醒。
很可笑吧?
名满天下的颜恺,居然会惊醒,居然给吓到,居然被十余年前的景象给吓到。
然而,颜恺自己不觉得可笑。
说实话,靠着手里的刀混饭吃,颜恺难免要与人动手,其中不乏一些高手,他也多次从死神手底下走过,伤痕累累有过,命在旦夕有过,垂死挣扎有过……
可那些场景的记忆,全部给十余年前那赫人的景象所淹没,变得模糊不堪。
而那赫人景象的缔造者,严格说来,都不是什么高手,可以说是一点武功都不会的家伙。
可是,就是那些家伙,让颜恺陷入了完全的被动之中。
那天,京城大火,冲天的火光,映红了整个天空,无数的哀嚎,痛哭,悲鸣,交织在了一起,仿佛是地狱在人间的重现。
也许,真的是地狱呢。
要不,怎么会有哪些个修罗出现?
颜恺不知道,修罗是什么模样,但,倘若说,要让他想象下修罗究竟是什么模样的话,他觉得,一定是眼前的那些人。
按理说,颜恺瞬间收拾了几个人,好歹要有杀鸡儆猴的作用,不说惶恐,至少要犹豫上几分。
可是,当颜恺说出“杀无赦”的时候,那些人根本不予理会,仿佛完全没有听到颜恺的话。
或许,他们是真的没有听到颜恺说的话,因为,他们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