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陈然哪也没去,不是他不想去,是他想去也去不成了。轧钢厂党委书记杨方和厂长孟正国在办公室听到说陈尚荣家的陈然考上了燕大,也是非常高兴,一时兴起,便叫厂办秘书通知这次收到录取通知的职工,今晚在厂部礼堂统一庆贺。而这么多为轧钢厂增添喜庆和荣誉的人中间,陈然自然是最亮的那颗星,谁都可以少,独独是不能少得了他的。
陈然没奈何,和三十多个被大学录取的考生坐在台上,一个接着一个地对着大家发表着感想。今天轧钢厂的人都是带着喜色的,不管怎么说,这些优秀的人才都是从轧钢厂出去的,没准将来这之中会有那么一个二个名闻全国的人,对于众人来说,这些都是轧钢厂的人脉和未来的延续。就算是没考上的考生家长,也对着自已的孩子打气,说你们不比他们差,只要再努力一点,也会和他们一样,被大家尊重和认可。
看到一个个的考生说着感谢之类的话,陈然心里其实早就腻歪了,但他知道这些话不能不说,厂里领导是一番好心,坐在下面的人也是一片善意,如果自已特立独行,那可真叫不懂人情世故了。陈然眼睛瞟了一下,看到陈尚荣和杨书记孟厂长坐在一起,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心中不由感叹脸面在中国真的是被人看得比什么都重,如果自已这次没考上或是考的不好,他估计爸爸在下面不会笑得这么开心,而别人对爸爸的态度也不会象今天这么恭敬。
陈然看了看还有几个人才轮到自已,便起身去卫生间放水,从卫生间出来走到楼梯口,听到一声重重的叹息从头上传来,他便收住下楼的脚步,往四楼走去。今晚厂里没有加班,四楼是厂部资料室,平时很少人上这来,今晚就更没有人在。
是谁这么晚还在上面?听叹气声好象很是沉重。陈然带着怀疑走了上去,便看见一个人正伏在四楼栏杆上。“金子强?”陈然一看便认出了是谁,他这会还真有点怕金子强再出事情了,毕竟他到现在也没收到通知书,而今晚这种场面只会更加强烈地刺激着他。
金子强回头看了一眼,叫道:“小七哥,你咋来了?”
陈然对金子强的感官一向很好,听到金子强这样问他,便知他不会有事。放下心来,陈然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支白沙,“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干嘛不下去?”陈然问道。
金子强接过烟,点上火后重重吸了一口,又被呛得猛烈地咳了起来。
“我靠,你不会没抽过烟吧!”陈然被金子强的反应吓了一跳。
金子强摇摇头:“谁能象七哥你一样,什么都不落下,还什么都那么牛逼。”
“还在为大学的事难受?”陈然问道。
咳了一阵后,金子强也好象适应了烟草的刺激,他抽了一口烟,幽幽地说:“说不难过是假的。你是清楚我的成绩的,上个好点的大学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考试前那段时间,我妈腰受伤了,不能动,我天天要照顾她的生活,晚上睡的太少了,上考场的时候整个人的头都是昏昏沉沉的。说真的,我虽然把题目全做完了,其实我那种状态下,到底有多少做对了,我是根本没数的。你知道我家里穷,我爸去世后,我和我弟弟妹妹全靠我妈一个人上班,家里还有外婆外公,我妈压力太大了。我是真的很想考个好点的大学,将来找个好点的工作,早点为我妈减轻负担的。可是我真他妈的没用,偏偏在这种关键时候就掉了链子了。”
金子强说完后,眼里泛着泪光,难过地低下了头。
陈然心里也很难受,对于金子强这种自立又很孝顺的人陈然一直都很尊重,反倒厂里很多子弟,有的家庭条件好些有的差些,但总比金子强要好,一个个在学校人五人六的,好象天下是他们的一样,回到家里对着父母也是吆五喝六的,就好象父母生下他就是欠着他的一般,这也是陈然为什么不喜欢和厂里子弟交往的主要原因之一。
“我知道厂里很多人背后议论我自杀的事,其实我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我在意的是我妈的想法。有人说我脆弱,一受打击就寻短见,跟个娘们似的。七哥,说了你可能想不通,我真是为我妈而自杀的。”金子强对着陈然说。
陈然听了金子强的话,也有点反应不过来了,为他妈而自杀,这是什么逻辑?
“我妈太苦了,我弟读初中,我妹还在读五年级,外公外婆完全没有劳动能力,每个月还要花不少药费,我妈又不象别人能挣外快,就那点工资再怎么省吃俭用也解决不了问题,要是我考上大学,她还准备去贷款供我。为了我们读书,养活这一大家人,她经常提出加班,七哥你看看我妈,四十出头的人,看上去象五十多岁的人一样,你说我心里能不难受吗?”说到这里,金子强再也控制不住自已的感情,一下痛哭失声。陈然心里听着就憋的慌,他把金子强的头扳过来抱在自已怀里。
过了一会,金子强平静下来,又接着说:“我考好了,在大学还可以做做家教,放假的时间打打短工,帮助家里减轻负担。我考砸了,我妈就要再多承担我一年,你不知道我妈的身体,我不知她还能撑多久,我无力去改变,就想到如果我死了,她就少个负担,我弟妹也就能用准备给我的钱好好完成学业,我外公外婆最起码也能多吃点营养品,多活一二年。”
陈然一把把金子强推开,抬起手狠狠抽了他一个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