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某年夏天的某一天。
那天。
有风撕扯着焦灼的空气。
有鸟飞越了离散的浮云。
我的手中握着一滴安静晶莹的泪。
于是,后来我叫通灵。
这些,都是六姨婆在我耳际宛转低诉的。从我开始笨拙的呀呀学语到生硬的呢喃着喁喁童音,这段日子,我始终陪伴在六姨婆的身边,安睡在她睡裙的温存里,咀嚼着梦的甜香。父母将我托付给六姨婆照顾,那段日子,我成了六姨婆惟一的伴侣。
六姨婆经常端坐在一把华贵的红木椅上,镂空的地方形成精致而古旧的图案,她对我说很多很多的话,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梦呓,而我却听不懂,只能让那些话语在空气中挥发掉,没有一丝残留。
后来,我被母亲接走了。
离开那天,我走出晦暗的屋子,抬起头,目光触及到一片白花花的阳光,感到一阵昏眩。
再次回到六姨婆的故居。
依旧还是低矮的小屋,颓败和陈旧更盛。
六姨婆是愈加单薄,如可以轻易撕破的纸页,孤独兀立风中。眼眶凹陷,无法隐没的憔悴浓重的在她脸上铺展。她见了我,干涸的唇张翕着,唤出一声灵儿,竟是喑哑的。她拉着我的手坐到那把红木椅上,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话。
她轻轻拍着我的手背,摩挲着我手掌细碎而纷乱的掌纹,六姨婆说那是我的泪痕,我的前世一定流了许多的泪,说完她就笑,笑容模糊怆恻,还有一丝凄凉。
之后,六姨婆从一个匣子里拿出一只耳环,小小的,却细致雕凿出一条鱼,鱼鳞、鱼鳍都精美生动,宛然灵动游走于水中。六姨婆慢悠悠的讲述着这只耳环的来历,声音中透着一种娓娓的久远。
这只耳环原本是一对,配起来正好是一对缱绻的比目鱼。灵儿。六姨婆的眼神中纠结着淡淡的忧愁。你知道六姨婆我为什么这么老了还未嫁吗?
我慌乱的摇头。
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儿了,这只耳环正是我心心念念牵挂着的那个人送的。六姨婆低头,浅笑一声,竟流露出小女子的娇憨羞怯,眼中骤然明亮。
那后来呢?
后来……六姨婆沉吟,眼神又是灰暗,低语,后来我和他在战乱中失散,我留给他一只耳环,我这只背面刻着情深二字,他的那只是意笃,我一直都在等着他,盼着他,生生世世,难道今生竟是再也等不到了么?
六姨婆的头发浸染着一片绝望的白色,眼底深黯,沉淀着记忆的残影和时间的余烬,一抹苦笑,浸渍着浓愁与哀怨,轻轻绽开在她的唇角。
那一刻,我有种恍惚的心痛。
岁月流转,上演着诀别的仓皇。六姨婆走了,带着她的比目鱼耳环,兀自静穆坐在红木椅上,笑容苍白,安然沉睡,冻结记忆。
有水漫过我的脚背,潺潺潺潺,涌向时光的堤岸,徒手打捞记忆,却始终,两手空空。
我意会到,有的人,有些事,一旦走了就不再回来。
无法挥手作别。
只能开始落泪。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