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反省起来，从小到大我唯一坚持屡教不改的错误就是……吸烟。
不管是高坐堂皇还是倒在泥水里，只要摸出一支香烟来，浓浓地吸上一口并且尽力扩张着胸部，便能感到热辣辣的暖意迅速地融满了全身的血液。也曾有过几次这样的情景：深夜里梦游般开着吉普车在陌生的小城里乱转就是为了买一盒烟，最后依然两手空空地回到营房去踢别人的门，不吸烟和吸烟不多的人很难想象到这种据说是类似吸毒的滋味。
我吸烟很早，七岁时就失去了香烟的童贞。山村里的旱烟叶是吊在草房屋檐下的，待到要吸的时候拿下来取出一部分，用稍有点潮湿的布顺着烟叶的茎擦去浮灰，再用装在长凳上的小铡刀切成极细的丝，在大锅里用极小的余火慢慢地用手翻，吵的时候要放芝麻，还要时时含一口“六零炮”——六毛钱一斤的原泡子高粱酒，噗的一声喷过去，于是小山村里便弥漫了馥馥的香味。偷出来一大把，几个小伙伴坐在田埂上，用小纸条一卷，划着了“芜湖”牌火柴，顿时咳得眼泪鼻涕一起出来，即使被大人看见也顶多叱呵一声：“伢子耶！当心走水！”而决不会为此去告诉你妈姨，而你甚至可以在大人走远后对着他已经看不见的背影哼一声“忒哧哧”表示毫不在乎。
闲话休提言归正传。子曰……
子曰什么呢？子曰“香烟与女人之共性，就在于都不该爱而都偏要爱，都应该戒而都偏偏戒不掉！”记忆犹新啊，十三岁那年某一个十三日星期五，我第一次点起一支香烟，“吧”一下又献出了我的初吻，不料被我令尊看见，干脆利落地就把我踢进门里，小院里顿时响起杀猪也似惨嚎……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今天，也是十三日星期五，对门包子铺十三岁的少掌柜捧起某的小嘴儿，“吧”一声来了个第n次初吻，立即被他令尊一脚踢了出来，大街上顿时响起杀猪也似惨嚎too……
“什么呀什么呀！一个是香烟屁股一个是女人嘴唇，焉得相提并论乎？”——或曰。
子曰：有共性嘛，都是碰不得的！
读大学时开始非正式吸烟，一般是放假回家时偷几盒，因为八十年代末市面上很少看得到“中华”，我记得姐姐曾给过我两百元“兑换券”，很快就被师兄们“兑换”了去，第二天他们从离学校一站之遥的玄武湖友谊商店回来，口袋里摸出来的便有中华香烟——而我则因为要作好学生，只能在半夜累了以后，偷偷地躲在图书资料馆和地球海洋系之间的树丛里过瘾。
接下来是在北京郊区外的某所学校里，这所学校与其他任何学校最大的区别就是丝毫没有禁烟这挡子事，不但不禁甚至还鼓励；不但鼓励，甚至还发香烟；不但发香烟，还发进口香烟；不但发进口香烟，还发世界各洲各国的香烟——不是天方夜谭也算爱丽丝漫游奇境了，我们姑且把这所学校称之为“卷烟与雪茄”学校吧。前苏联的烟太呛，朝鲜烟太苦而且质量奇差，真正适合我们口味的是非洲烟，比如扎伊尔烟，美洲烟不得不推古巴。然而我彼时仍不能算正式烟民，因为正式烟民的标志是必须自己买烟！
正式买烟开始于安徽滁州，先是买滁洲卷烟厂的“雄狮”和“红三环”，后来买蚌埠卷烟厂的“黄山”和合肥卷烟厂的“皖烟”，再后来松”，渐渐地香烟越吸越多，渐渐地品级越吸越低，本来在三十块一盒的“厦门”意气风发，后来是找了十四块的“七匹狼”与狼共舞——那时侯吸人家买的香烟，不好意思出格。离开福建后在十二块的“金塔山”浴血奋战，目前撤退到八块伍的“白沙”苟延残喘，不但没有“与时俱进”，而且渐渐地离开了小康，也许很快就不能维持温饱了吧？不管怎么着，香烟还在吐血抵抗，因为“我吸故我在。”
香烟，让女人走开；女人，让香烟走开……最后当女子宣布“时烟曷丧，愿与子偕亡”时，无辜的我和无辜的烟只好“偕亡”到厨房或盥洗室，一面痛苦地吞着浑浊的烟雾一面酸楚地回想，当年是谁说最喜欢我取烟时的潇洒吸烟时的酷点烟时的温柔……那时怎么就那么幼稚那么轻信呢？子曰：“包子有肉不在摺上，女人有信不在言上”，怎么竟忘了呢？吾师孔老夫子还有一句曰得好：“唯女子与香烟为难养也”，“此二者或可得而兼乎”？同事劝我：“三十以后才明白，该戒的一定要戒”，然而我还是有点驴脾气，“刘伶不戒，灵均休怪，贪污菜金寻常债。牡丹萧然茶花开，太太问我我不赖！甚？扔窗外？嗨，我再买！”
被太太的扫帚柄一路护送到庄子家，庄子那厮正在看斗鱼，一条鱼把另一条鱼追得无路可逃，庄子曰“老弟你看这些个鱼多么快活啊！”透过烟雾，我向他翻着白眼：“你又不是被咬伤的鱼，你怎么知道他快活！”庄周强词夺理道：“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他快活？”——什么人嘛，比我老婆还不讲理！把烟头往鱼缸里一扔，走也，临出门还气他一句：“子非俺，安知俺不知鱼之嗜烟乎！”无路可去只好回到家里，作怒火满腔状公然在客厅吸烟，太太很贤惠地端来一杯水，啊，何前倨而后恭乎？正在考虑要不要继续摆架子，她举案齐眉地把香烟浇熄，仪态万方地走进卧室，深情款款地锁上了门……要不，今天怎么有时间写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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