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奉天,暴雨如注。
夜色中,三辆黑色轿车排着雁阵驶入奉京大学。车头的大灯射在地上,六根金黄的光柱将暴雨映得尤其暴戾。积水被暴雨溅起,渐渐冒起来烟。三辆车行至主楼,徐徐停下。后面两车中奔出十余个黑衣人分列两行,护送着打头一辆车上下来的大人物走进了主楼。雷声阵阵,骤雨将三辆轿车洗刷如新,车头上明晃晃的一行字:奉天平田株式会社。
是年四月,适逢奉京大学建校之初,又逢开学伊始。自小读私塾的学生们异常兴奋,迫不及待感受新学之甘甜雨露。
学生黄玉阳,字永熙,自直隶河间考入奉京大学,家境颇为宽裕。由于平日里多溜须老师,在学校里活得好不滋润,渐渐俨然师生之间一使者也。
单表这日,黄玉阳自老师办公室来到教室,叫道:“同学们先别走,一会加一堂课,常先生明天要去东京见一位重要的人物,所以明天的课挪到今天。”
教室中二十余人骤然安静下来,渐渐地才有人道:“常先生堂堂一个教授,总往日本跑,怕是有些不妥吧?”另有人道:“那又有什么不妥?连他张大帅不也靠着日本人?再者说了,没有日本人怕也没有咱这奉京大学呢!”又一人道:“行了行了,别胡说了!”本已安静的教室又嘈杂起来。
正值众人议论纷纷之际,管理员带着一个女学生走进了教室,管理员笑道:“诸位同学,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楚君卿,从北京来到咱们奉天,现在就就读于咱们奉京大学。”
楚君卿莞尔一笑,对众人深鞠一躬,道:“请大家以后多多关照了。”众人上下打量着楚君卿,但见她小巧身材,面色白皙,头发烫的波浪,俨然一富家小姐之打扮。
黄玉阳倏然窜到楚君卿面前,满脸堆笑道:“欢迎新同学啊。”楚君卿礼貌地笑笑,径直走入座位。黄玉阳满脸尴尬,自言自语道:“常先生要来了。”转身走出了教室。
约有五分钟,黄玉阳拎着一只手提包,满脸堆笑地迎着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先生进了教室。那老先生身着一件酱色长袍,上身穿着一件对襟马褂,头戴瓜皮帽,后脑勺一根花白的辫子,俨然一个前清私塾先生。但见他两眼深深凹陷在眼眶里,笔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老先生走到讲台,缓缓落座,刚一张嘴,那嗓音有如熟透的西瓜,沙哑中透着甘甜。
他面无表情,喉结上下蠕动着,道:“今天都到齐了没有?”
黄玉阳道:“常先生,都到齐了,就只差林子云一人了。”常先生依旧面无表情,脸颊上微微颤抖的沟壑却告诉了众人他有许多不满。随后,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兴奋地讲起了《易经》。
常先生正讲到酣处,十余个警察破门而入。众学生吓得站起身来,惟常先生仅短暂停顿了一下,继续讲了起来。为首的一个警察是队长,拿出手枪,喝道:“都不要慌!我们奉天警署听说奉京大学治安问题比较严重,特来此处检查检查防盗事宜。兄弟们,给我搜,看见可疑的有危险的不要客气!”
黄玉阳双手高高举起,走到那队长面前,笑道:“老总,您别急,待我领着您看看。”
那队长笑道:“要是你的同学都同你一般懂事,不就不用如此麻烦了?”众学生看到这一幕无不恨得牙根痒痒。黄玉阳带着众警察在教室里逐一盘查,首先到了同学商南玮处,伸手便从商南玮怀里拿出一块怀表,道:“老总您看,这怀表可是易燃物品,要是在教室里制造了些许事端可不妙啊!”
队长笑着收了起来,夸赞道:“小伙子有前途,等你毕业了哥给你在平田株式会社谋个差事。”
黄玉阳当即行个大礼,“在下黄玉阳,多谢队长栽培,还望您在平田社长面前给小弟多讲几句好话。”
被抢的商南玮暗自呸了一口,也没敢做声。
常先生再也按捺不住,停止了《易经》的授课,朗声道:“你们当老夫不存在么?”
队长拿枪口推了推自己的帽子,眯缝着眼睛,轻蔑地说道:“哟!哟!这还坐着一位呢啊?什么打扮啊您这是?”说着伸手揪住了常先生的辫子,“这都民国十七年了,怎么还留着这玩意啊?是不是想搞复辟啊?兄弟们,把这老棺材瓤子带走!”说着向天一声枪响。
众学生惊声四起,却也不敢妄动。
黄玉阳道:“老总您息怒,闹出人命来却是要耽误发财的。谁跟钱过不去啊,您说是不是?”
队长道:“可是这老灯挡咱们哥们财路,这可如何是好啊?”
黄玉阳二话没说,转身向常先生道:“先生,您也是的,好汉不吃眼前亏,您每月足足一百块大洋的薪水呢,拿出来一点也算能免个灾避个祸的。”
常先生看也不看他一眼,问那队长道:“那个打头的小巡警,你先把辫子松开,老夫有话要问你。”
队长道:“老子倒是要看看你他娘的能放出什么狗臭屁来。”说着松开了他的辫子,另一只手里的手枪却一直抵着常先生的头。
常先生拿起茶杯,淡定地喝了一口,说道:“如果没猜错,你姓宋吧?”
队长一凛,笑道:“没想到爷爷我还挺出名的么。”
常先生道:“宋永祥可是令尊?”
队长骂道:“令尊是什么他妈玩意?”
常先生叹了口气:“宋永祥可是你父亲?”
队长疑惑一下,用枪挠了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