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里最高的不是皇宫,是城中的大雁塔。
大雁塔的塔尖上站着一个人,淡然地望着脚下的长安城。大红的身影像是长安上空一面血色的旗。
商贩行人,军士女子。横街长巷连成巨大的棋盘,五颜六色的棋子拥塞地移动。长安的皇宫铺着褚黄的琉璃瓦,竖着高大的红墙,打着铆钉的门边站着黑甲横刀的禁卫。
大雁塔上的天空云层旋转,塔尖对着云流漩涡的中心,灰色的云气中央裂开一道圆孔,灿烂明耀的眼光垂照而出。塔尖上站着红衣的男人。云气在他四周盘旋,膜拜;阳光在他头顶照耀,流淌。
他踩着塔顶延伸而出的石尖,衣袂舒卷,大红的长衣在阳光中招展成一面血色咆哮的旌旗。他望着北方,黑发狂舞,乌黑的发辫在大风中盘旋成一条盘旋飞腾的长龙。
奉天斩魔台。
有棉袍道士捧碗,有麻衣剑客抱剑,有赤足僧人拈珠,有黑骑一列如火。
有黑龙蜿蜒数百米,垂须低首,阖目吐息,带起滚滚紫雷狂闪乱炸。
荒莽的冰原一片寂白,稀疏的火光在昏沉的夜色中亮出如豆的黄芒。深不见底的悬崖云雾沉积,传来哗哗涛声。高耸入云的山峰一片白茫,苍凉肃穆,直入天穹。
崖壁上的天空中,云流塌陷,无数黑云摇动,震撼四野。两侧雪峰,簌簌颤抖,一线白潮由南向北,贴地而行,地动山摇,裹挟着无数冰渣雪屑,朝着斩魔台冲覆而下。
“诸位可还记得,三十年前,这斩魔台,所斩之魔为何?”
黑衣老人双手抱胸,望着远山悸涌而出的雪潮,开口。
身穿棉袍手捧土碗的青年道人转头,望向远山,答话。
“天地能化生万物而不能灭绝,圣人教化万物而无谓功过。于道而言,自然是上,是大无为,功利是下,是无所为。道德居中,有所为而有所不为。苏前辈教化六国,执宰天下,民有衣食而知礼节,国抵外患而平内忧,如此之功,可谓道德,可称人间圣人。陈某寡闻,不知何以称魔?”
“妄言运数,是为狂悖;谎称皇命,是为逆乱;谋篡祖制,是为失德;不尊天命,是为魔头。三十年前此处,仙人剑毁苏仪双目,废其修为留其残生,已是莫大慈恩。如今苏仪再返地仙,图抗天命,可称人魔。”
“陈某只知苏前辈曾有大唐一统之言,六国之人无不欢欣鼓舞,以为盛唐将启万世承平。南吴之剑朝夕可贩于北魏坊市,西秦之客十日可抵东晋应天。六国之间不再关卡重重,互通有无,一时天下锦绣万种fēng_liú。”
“然而正是此言,使人心浮动。万民逐利,背井离乡。土地荒芜千里,匪徒四起游侠蜂拥。敬天法祖之训,仁义礼智之诫,数年崩坏几近灭绝。更有谬语,称以六国庙堂为基石,天下百家为栋梁,即可得升平盛世,而盛世之前,当开民智,覆灭奉天之念,毁弃诸仙信仰。”
黑衣老人望着雪潮,黑袖飘舞,从口中缓缓吐出四字。
“此罪,当诛。”
雪潮轰隆,卷过山道,数十火把随冲毁的岩石滚落,在雪中翻动旋转,火光忽明忽暗。
身穿棉袍手捧土碗的青年道人闭口不再说话,捧着那盏黄泥土碗静静站在风雪之中。赤足和尚面色悲苦,凝满冰珠的眉头紧皱,在雪地中跌足盘坐。黑骑为首那道披红执缰的身影轻抚身下黑马的鬃毛,低头不语。抱剑坐在斩魔石碑上的麻衣男子从云海中收回目光,转头,看向雪潮,漠然缄默。
雪潮轰隆,漫过山道,数十火把滚落,火光忽明忽暗,最终冒起些许青烟,熄灭无踪。
“一句罪当诛,真能让天下哑口?”
一道鲜艳的红芒划破天宇,带起无数罡风,卷落雪花万朵,一头撞进万顷云海,轰出无数紫雷狂电、金光焰火。
“我来问天,苏仪活否!”
红光中站着一尊红色的身影,他脚踏黑龙,抬掌向天,云层在三丈之外帷帐般垂落。黑龙似有所感,整条龙身舞动,直立向天,仰头嗷吼。
“吼——”
青年道人、抱剑男子、披红黑骑、盘坐僧侣均深深躬身,低首。
“楼主。”
黑衣老人抚掌而叹,朝天高喊。
“楼主,纵然你举世无敌,但出不了那大唐长安,苏仪,你救不下的。神游万里到此,又有何用?”
斩魔台龙池之中紫雷狂电乱闪,金光焰火四溅,无数龙吼于翻沸的云海中传来,崖壁簌簌摇动,山石开裂,积雪崩塌。
垂落于红色身影三丈之外的云层飞快地旋转起来,他昂头站于龙首,红衣猎猎,黑发飘扬,在一片怒号沸腾的云气间,慢慢举起自己的手,并指作剑,直刺苍穹。云层中心幽深的孔隙中,一束炽烈的光刺出,斩魔台上的虚空染满金黄的光焰。
荒莽的冰原一片寂白,稀疏的火光在昏沉的夜色中结成黄色豆。深不见底的悬崖云雾沉积,云气静止,不再涌动。高耸入云的山峰一片白茫,苍凉肃穆,直入天穹。两侧雪峰,一线白潮由南向北,停于山腰,仿佛无双巨笔,拦腰一划。
天空中拥满静止的雪花,由地至天,接连不断,密密麻麻。雪潮凌空悬停于山道,数十火把凝固,些许青烟滞止,几线猩红印在雪中。
无风无雪无响动,万物凝滞。
斩魔台静止的一瞬,龙池上空的云层里,飞出一道灿烈的光。
红衣男子伸出红袖遮拢的手,迎向那束锋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