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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伊斯奈正值和暖的春日,在城內的某個貴族家中,有一名喜以紅巾裹頭的妙齡少女,而少女的老父則是該貴族家庭的掌故,掌故一職乃是負責在各種場合代表東家向主賓雙方講書說事,在法洛林人的傳統,長夜說書乃是重責,貴族之家尤其嚴而待之,甚至視一家之掌故,為一家門面。
故此,掌故一職在才學、見識、容姿、吐談等各方面皆有講究,一名貴族家庭的掌故,往往會擁有不薄的薪俸待遇,在伊斯奈普遍位屬中產階層,論及財富地位,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不過,掌故雖有學識,但也是肉做的人,在去年寒冬,少女的老父老母雙雙染上頑疾,臥病在床許久,最後卻是僅存其父殘喘於世,而已一隻右腳萎靡不能動彈,須以拐杖助行,又有左眼不能視,瞳仁有紫晶掩蔽,日夜見人,屢受側目。
大病初癒,又逄喪妻之痛,老掌故自是心力交瘁,悲不自勝。惟說書之責,仍如往常,無失無過,然而,雖無差錯,東家族長見其老而瘸瞎,還是生起了辭退舊人之心,乃命下人奔波四方,尋覓新的說書能者。
老掌故的女兒是在貴族府中擔當侍女的,掌故之位易主一事於府內傳得沸沸揚揚,頭裹紅巾的少女聽聞以後,心中只道其父殘而不廢,猶能說書,東家這等行事,實是薄情,不忿在心的掌故女兒便是暗暗盤算,伺機而行,欲為老父討回公道。
未幾,四處尋找新任掌故的人就回來了,他找來了一個年紀約是三十出頭,自稱水雲先生的白衣男子,這個水雲先生長得俊秀脫俗,面如冠玉,手中搖著一把黑白分明的羽扇,神態斯文,府中上下均是對他印象甚佳,甚至連掌故女兒也不例外。
水雲先生到步以後,便有族中少主親自迎接,掌故女兒探聽察問一番,知道是要面試檢驗那個水雲先生,她便極力遊說,從奉茶奉果的女僕博得同情,繼而代其職責,借故前去水雲先生與族中少主會面的房間,侍候左右,以窺測內情。
族中少主正值少年時候,知書達禮,文武雙全,在伊斯奈的年輕一代裡頭頗具名望,深受府中上下的擁戴,而當時的族長又對他寵信有嘉,如無意外,合該就是下任族長的不二人選。
關於另聘掌故之事,原本是不用勞煩到一族少主的,只是這位少主卻是特別重視傳統的人,對於「長夜說書」的每個細節他皆是務求一絲不苟,顯然是個心思細膩的男兒。不過,掌故女兒曾聽說,在掌故替換的表決裡,少主好像也投下了贊成一票。
即使表面上和顏悅色,族中少主對於水雲先生的面試還是十分嚴謹,從出身來歷,到人際關係,皆是逐一細問,每有含糊不清之處,俱是釘問不放,而水雲先生則是逐一答之應之,未見半點不耐,其表現從容不迫,族中少主亦是暗自欣賞,最後便叫水雲先生說書一段,以示能為。
於是,水雲先生就挑了一小段尋常易見的童話──《小紅帽》──來述說,掌故女兒側聽在旁,禁不住暗自長嘆,為父親叫苦,這位水雲先生在說書的聲調、情態、節奏的把握都屬上等之列,與少女的老父相比,可謂不遑多讓。
如此一來,即便是掌故女兒亦是找不出半個可能足以說服東家收回成命的理由,可是,正當少女意興闌珊之際,事情又有了轉機,族中少主聽罷故事,便是依循舊日與老掌故的習慣,以事論義。
“敢問先生,故事當中,有何啟示?”
那個水雲先生似乎沒有料到族中少主會有此一問,先是一愣,然後沉吟片刻,才自信地答道:“小紅帽初遇大灰狼就給予對方完全的信任,間接導致外婆慘遭狼吻,最後自己也陪上了性命。縱觀全文,乃是勸導世人莫要輕信陌生人,在危險時要保持機智冷靜,這就是故事告訴我們的道理。”
殊不料,族中少主卻是失態淺笑,說道:“不,先生或許是誤會了,我之所問,乃是指真正的啟示。”
水雲先生大惑,恭手反問道:“何謂真正的啟示?”
“呵──"
一聲輕笑,一位頭裹紅巾的少女從一眾女僕之列撇然步出,語走偏鋒:“原以為是個了不起的角色,原來只是一個坐擁寶山而不自知的讀書人,若是這等人物能夠成為府上的掌故,我家老父倒是有眼無珠,活該落得老而受辱的下場了。”
族中少主隨即喝道:“作為女僕,你,太放肆了。”
只是,任誰也能夠看出,他表情沒有任何責怪的意思,只是嘴角含笑,一臉玩味地打量這位插嘴其中的女僕,仿佛是在期待什麼令他愉悅的展開。
掌故女兒也就報出自己的身份:“作為掌故的女兒,小女子不過是履行本份。”
族中少主問道:“哦?你想要讓我幫老掌故保住他的職位?”
然而,掌故女兒卻是搖頭答道:“小女子是想要替貴府挽留住一位優秀而資深的掌故,恕小女子直言,掌故一職並不是外貌光鮮或是讀過兩年書就能夠勝任的,水雲先生的說書本事,著實是比我家老父要遜色一籌不止。”
掌故女兒此言一出,水雲先生卻是不得不出聲了:“呵,姑娘倒真是三言兩語就將劣生貶得一文不值,雖未敢自詡學究天人,但是世間故事、歷史傳說,劣生自負已經偷得逾半,藏於腦中,即不知道,令尊在說書一途,有何過人之處?”
掌故女兒大方一笑,徐徐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