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孙哲管这个八旗子弟叫德子,纳景慧就开始在脑子回忆自己认识的人当中有没有这么个人,还真别说,他突然想起来,是有叫德子这么个八旗子弟,可那孙子和这位长相相差太悬殊。纳景慧还清晰记得那天德子来的情景,当时他穿着一件半旧的蓝布长衫,上身还套了件蓝马褂儿,皮肤白皙,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身边还跟着个说是下人不是下人、说是朋友不是朋友的人。
孙二爷这个天津的老流氓特羡慕京城养鸟的人,尤其是羡慕清晨提着笼子遛鸟时从容不迫的架势,他觉得够派、有气势,他认为不是从小生在皇城根下的人,你装都装不出来那气派。可他对养鸟那真是一窍不通,不过这也不耽误他喜爱养鸟。所以呢,他买了只画眉。为什么要养画眉呢?这是圈里的规矩,在京城玩鸟您就得遵循这个规矩--文百灵、武画眉。您可以不守规矩,但背后得让人笑话死您,土鳖、土包子之类的溢于言表的赞美之词肯定用在您身上。用老百姓的话讲就是什么人得玩什么鸟,再一个孙哲认为他这个行业应该归入“武行”的职业范畴。
有了好鸟还不行,得配个好笼子。孙哲这画眉就花了他二十块大洋,所以笼腔、盖板、葫芦、抓钩、布罩和两个瓷制彩绘的鸟食罐儿也一应俱全,这套家伙下来又花了他小三十块大洋。这笼中还设有一杠,曰“沙杠”,就是在供鸟儿站立的杠子上粘裹细沙,供鸟儿砺爪磨喙。鸟儿是好鸟儿,家伙什是好家伙什,问题是孙二爷并不懂养鸟,好鸟也养不出好来。
养画眉和百灵主要是听它的叫声,它们属鸣叫鸟儿,讲究的是听它的声音。前清时的一位有文采的形容一只名贵画眉,说它叫起来“千回百转,入耳即娱,或如铜琶铁板之激壮,或如玉笛铜笙之悠谐,或如惊涛骇浪之谲诡,或如洞箫清瑟之幽咽”。孙二爷心想,这纯属扯淡,要是一只鸟能整出这么大动静来,那还要戏园了干嘛?直接拎几只画眉和百灵听它们叫唤得了。
让孙哲闹心的是,他的这只画眉自打他买回来后就没听它叫过,气得孙二爷经常是拿根细木棒伸进笼子里捅它,你说也怪,这鸟儿脾气也倔得很,和孙二爷差不多一样的脾气,你越捅它在笼里蹦得越欢实、扑腾得厉害,可就是死不开口叫唤,有时气得孙二爷直叫嚷着要摔死这破玩意儿,可每次过后又下不了手,说白了,还是心疼他那几十块大洋。
那天,纳景慧出车晚了些,也就碰见了德子两人,前边那位就是德子,这位一进门就大模大样地问道:“这地儿是福缘车行吧,哪位是孙哲?”
孙哲今天正对着笼子里的画眉生气,听见有人找他,连头也没回没好气地说道:“有话说、有屁放。”
德子身后那位可能是他的奴才,当惯的人都有点儿二百五,缺乏审时度势的能力,他认为主子虽然有些落魄,但主子毕竟是主子,是有身份的人,给主子当差当然要维护主子的尊严。至于别人是否认为主子应该有尊严,他根本没工夫去想。他赶紧上前来,觉得有必要向这个孙哲介绍下自家的主子,他向身后指,语气中夹杂着高高在上的语调:“这是我家主子,想跟您赁辆车玩玩。”
孙哲目光中带着轻蔑,放肆地上下打量着德子,这位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就这主还想拉车,这不是裹乱吗?别说拉车,就是坐车时间长了都未必受得了。孙哲不满地哼了一声,声音有些发冷地说道:“什么?赁辆车玩玩,这是玩的吗?怎么着,二位爷今儿是拿我寻开心呢?”
纳景慧在一边却看乐了,自打这个德子一进门,他就看出来这位爷的身份。民国以后,北平城里的这种八旗子弟多了去了,这些人好吃懒做又身无一技之长。还都有个通病,就是人倒架子不倒、肉烂嘴不烂。就说眼前这位主吧,明明就是吃不上饭了,想租赁黄包车养家糊口,可人家好面子,愣说要赁辆车玩玩,似乎是闲得没事干、浑身不自在,非得弄辆黄包车当玩意儿玩玩。
这奴才有些不太高兴,他觉得这车行老板孙哲有些怠慢了自家的主子,因此说话便横了起来:“怎么着?您这儿的黄包车不是往外赁的嘛,不至于是您想留着下崽儿吧?该交多少钱的车份儿爷照给就是,甭说那些没用的,给句痛快话,这车您赁不赁吧?”
孙哲听他把话说完,就更不高兴了。现今可是人多车少,想租车的有都是,哪个不是点头哈腰地来求自己。这位可好,整个一生瓜蛋子,说话还这么横,就像谁该他的,就冲他这个,车也不能租给他。孙哲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哎哟,我看您可不像是拉车的,倒像是没事来我这儿找事的。真是对不住二位爷,我这辆车有人租啦,您二位来晚了一步。要不这么着吧,您给留个地址,哪天有了空车我给您送到府上去。”
那奴才一听见这话正要发火,却被德子连忙制止住了,他冲着那奴才说道;“怎么跟孙老板说话呢?一点规矩都没有?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去去去,滚一边呆着去。”德子回身冲孙哲抱拳作揖道:“孙老板,您别和一个奴才计较,都是我德子御下不严,惹您生气了,我在这儿给您赔个不是,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孙哲觉得他这这还是句人话,听着顺耳多了。他朝德子拱拱手,语气略微缓和了许多:“哦,这话听着舒服,这位先生您坐,纳景慧,给白先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