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拾柴火焰高，事情虽多，但在大家无分彼此地齐心协力下，未过多久，宫门前的骚乱已被遏制，王城上下各处的寻衅滋事，亦被逐一平息。
笼罩城池上空的阴霾虽然还没来得及完全消散，但是夕阳已经开始穿破晦暗，慢慢为这一方大地重新镀上金粉。
甘棠看着日不落城正在逐渐恢复原貌，深感欣慰，对落尘等人表达了由衷谢意。
落尘却并不如她一般满心欢喜，礼节性客气两句后，佯装随口叹道：“这样用强制手段换来的表面平静与虚假祥和，是否当真值得庆幸？”
甘棠唇角的笑容一凝：“你什么意思？”
落尘见她并没有故作不闻，干脆换了正色直抒胸臆：“小仙的意思，是想问问神尊，你于此地的一番作为，究竟只是出于仙途考验需要，还是另有其他隐情？”
甘棠闻言反问：“你这般问话，又是鉴于何样初衷？”
落尘环顾一圈，眼见众人正因事了拂衣，陆陆续续趋往身侧，到底还是避讳了一下。
暗语回道：“小仙知道这天柱之中发生了一些不便言说的变故，但——，私以为，即便事出有因，这般利用抹杀本性将人禁锢滞留的手段，实在也难免有伤天和之嫌。
故而想问问神尊，这天柱尽头到底因何行不得？又是何故，逼得神尊非得这般行事不可？”
甘棠闻言恍悟。
对方此语并非只是议论眼前的这一场是非，而是在向她质疑这日不落城的存在根源。
不由暗忖，虽是同为天界之人，但有规矩使然，有些话，即便彼此已然心知肚明，只怕碍于司职不同，亦需慎言。况，瞧他不过一知半解的模样，自己似乎更不宜多嘴提及。
遂道：“这日不落城由来已久，并非是我来此之后方才有之。至于我的所为……个中情由，请恕不便多言，你只需知道，我这么做必然有这么做的理由，且，并无恶意。”
未料，落尘得不到正面回应，竟不依不饶地回了一句：“迷失他人本性，以及欺骗，本就算不得良善之举。”
口气并不咄咄逼人，脸上愠怒亦不明显，唯有垂睫微颤。
无论是不是实话，一个声名不显的小仙，当着一位高阶神使的面这般说话，其实相当不妥。
不过，落尘并不是怕的，只是自觉言辞这般直白，多少显得有些刻薄。且觉伎俩拙劣，不知道对方肯不肯上他的当。
如此出言不逊，只因明知好言相问问不出所以然，故而存心激将。只望对方一时情急，于驳斥中泄漏个蛛丝马迹，那便遂了他的愿。
显然，对方的确没这么容易上当。
甘棠乍闻这等诛心之语，的确有些恼羞，不过须臾便化作了心内叹息和摇头。
只当他是因了一知半解想要刨根问底，未料，竟说出这般孩子气的话来，可见自己还是高估了。这天柱中的事情，只怕他比自己以为的还要知悉甚少。
遂又反问道：“你言本性迷失，那我问你，你可知人的本性到底是什么？”
“……”
“不提日不落城众人，只说同你一起来的那些。赖有献的功劳，你也算见识了何为死城洗礼，依你之见，他们彼时的模样，相较一路同行时的言行举止，又是哪一面才算出于本性？”
“……”
“我的确是使用了一些手段，方才有你彼时所见。但那并不是将人变成傀儡的邪术，只是令他们忘却了一些执念，重拾了内心另外的潜藏而已。
究竟是本性迷失，还是失而复得，你难道看不出来？”
落尘被甘棠的一连串反问，弄得有些哑然。
若问他对随行众人的看法，实话说，倒也觉得，某些人陷落混沌、安逸宜居时，确实比一路上各种丑态层出的嘴脸更为可爱些。
但——。
稍一转念，便觉出了甘棠似乎是在强词夺理。
“既为登仙而来，这日不落城再是安逸，也非出自他们的本愿所求……”
“是你执迷不悟！”甘棠不等落尘说完，已是忍不住斥道，“修仙修道，先修己身。言修己身，自然需得有所矫正和剪除，而不是一味仗着本性本愿，肆意妄为。
本座身为天人，司职在此，自然有义务帮他们斟酌取舍！”
落尘见她突然强硬了态度，亦起厉色：“神尊若是自觉自己身负引导之责，那便应当助人明辨内心，使其知善恶晓是非，然后选择有所为有所不为才是。
似这般违逆他人意愿，动用非常手段替人强行取舍的举动，才叫肆意妄为！”
“说得好！我也宁愿死于自己的心甘情愿，而非被人假借呵护之名囚困在此！”
二人正争执，却听头顶传来一道肺泡挤压而出的喑哑低吼。
循声一望，竟是犼兽卷云而至。
献能脱身，却非心境平和而出，实是凭着强大的逆天之气，强行挣脱了法器桎梏。
那盏禁锢过无数癫狂之辈的上善若水琉璃樽，此刻垂悬在四方台上空，已是开花裂隙，面目全非。模样大变，却又灵力未失，竟由仙家神器变成了为祸恶物。
红光疾闪，敕令横飞，带着符咒没了章法地四下乱突。其上泉涌趵突骤赠，犹如山洪爆发般，朝着下方城池倾倒而出。
水倾半途亦有化雪，却再不是视人心性而定的纱幔一围。铺天盖地，鹅毛飞卷，眨眼之际已将四周涂了一层冷冽惨白，然后一路朝着王城席卷而去。
水泄成涝，雪卷如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