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云:遇天色明暖,笔砚和畅,便宜作草书数纸,非独以适吾意,亦使百年之后与我同病者有以发之也。张长史怀素得草书三味,圣宋文物之盛,未有以嗣之,惟蔡君谟颇有法度,然而未放心,与东坡相上下耳。
东坡与客论食次,取云,烂蒸同州羊羔,灌以杏酪,食之以七不,以箸南都麦心面作槐芽温淘,糁襄邑抹猪,炊共城香粳,荐以蒸子鹅,吴兴庖人斫松江ィ既饱,以庐山玉帘泉烹曾坑斗品茶。少焉,解衣仰卧,使人诵东坡先生《赤壁前后赋》,亦足以一笑也。东坡在儋耳,独有二赋而已。
东坡至儋耳,见野花夹道,如芍药而小,红鲜可爱,朴故丛生。土人云:倒黏子花也,结子如马乳,烂紫可食,殊甘美,中有细核,并嚼之,瑟瑟有声,亦颇涩。童儿食之,或大便难。叶背白如石韦状,野人秋夏病痢,食其叶辄已。海南无柿,人取其皮,剥浸烂杵之得胶,以代柿漆,盖愈于柿也。吾久苦小便白浊,近又大腑滑,百药不瘥,取倒黏子嫩叶蒸之,焙燥为末。以酒糊丸,日吞二百余。二腑皆平复,然后知其奇药也。因名海漆,而私记之,贻好事君子。明年子熟,当取子研,滤酒为膏以剂,不复用糊矣。
东坡在海外,于元符二年春且尽,因试潘道人墨,取纸一幅,书曰:松之有利于世者甚博,松花脂、茯苓皆长生其节,煮之以酿酒,愈风痹、强腰足。其根皮,食之肤革香,久则香闻下风数十步外。其实,食之滋血髓,研为膏入漓酒中,则醇酽可饮。其明为烛,其烟为墨,其皮土藓为艾,纳聚诸香烟。其材产西北者至良,名黄松,坚韧冠百木。略数其用于世,凡十有一。不是闲居,不能究物理之精如此也。
东坡尝语子过曰:“秦少游、张文潜才识学问为当世第一,无能优劣二人者。少游下笔精悍,心所默识而口不能传者,能以笔传之。然而气韵雄拔、疏通秀朗,当推文潜。二人皆辱与予游,同升而并黜,有自雷州来者,递至少游所惠书诗累幅。近居蛮夷,得此如在齐闻韶也,汝可记之,勿忘吾言。”
东坡因子过读《南史》,卧而听之,语过曰:“王僧虔居建康禁中里马粪巷,子孙贤实谦和,时人称为马粪诸王,为长者。东汉赞论李固,云视胡广、赵戒如粪土,粪之秽也,一经僧虔,便为佳号,而以比胡、赵,则粪有时而不幸,汝可不知乎!”
东坡因与方士论内外丹,仍有所得,喜而曰:“白乐天作庐山草堂,盖亦烧丹也。丹欲成而炉鼎败,明日忠州除书到,乃知世间事不两立也。仆有此志久矣,而终无成,亦以世间事未败故也。今日真败矣,《书》曰:民之所欲,天必从之。信而有征,君辈为我志之。”
东坡言,唐僧段和尚善弹琵琶,制道调。梁州国工康昆仑求之不得,后于元载子伯和处得女乐八人,以其半遗段,乃得之。予家旧有婢,亦善作此曲,音节皆妙,但不知道调所谓。今日读《唐史?乐志》云:高宗以为李氏老子之后,故命乐工制道调,皆在海外语过者。
东坡云:今琵琶有独弹,不合胡部诸调者曰某宫,多不可晓。《乐志》又云:凉州者,本西凉所献也,其声本宫调,有大遍、小遍。正元初,乐工康昆仑寓其声于琵琶,奏于玉宸殿,因号玉宸宫调。予尝闻琵琶中作轹弦薄媚者,乃云是玉宸宫调也。
东坡言:唐初即用隋乐,武德九年,始诏祖孝、孙窦业榷ɡ帧3酰隋用黄钟,一宫惟击七,钟五悬而不击,谓之哑钟。张文收乃依古,断竹数十二律,与孝孙等次调五钟叩之而应,由是十二钟皆用。至肃宗时,山东人魏延陵得律一,因李辅国奏云云,太常乐调皆下不合黄钟,请悉别制诸钟。帝以为然,乃悉取诸乐器磨剡之,二十五日而成。然以汉律考之,黄钟乃太簇也,当时议者以为非是。唐自肃、代以后,政日急,民日困,俗日偷,以至于亡,以理推之,其所谓下者乃钟声也,悲夫!
东坡在儋耳,谓子过曰:“吾尝告汝,我决不为海外人。近日颇觉有还中州气象。”乃涤砚索纸笔,焚香曰:“果如吾言,写吾平生所作八赋,当不脱误一字。”既写毕,读之大喜,曰:“吾归无疑矣。”后数日,而廉州之命至。八赋墨迹始在梁师成家,或云入禁中矣。
章质夫作《水龙吟》咏杨花,其命意用事清丽可喜,东坡和之,若豪放不入律吕。徐而视之,声韵谐婉,便觉质夫词有织绣工夫。晁叔用云:“东坡如毛嫱、西施,净洗却面与天下妇人斗好,质夫岂可比耶?”
东坡性不忍事,尝云如食中有蝇,吐之乃已。晁美叔每见以此为言。东坡云:“某被昭陵擢在贤科,一时魁旧往往为知已。上赐对便殿,有所开陈,悉蒙嘉纳。已而章疏屡上,虽甚剀切,亦终不怒。使某不言,谁当言者。某之所虑,不过恐朝廷杀我耳。”美叔默然,东坡浩叹久之,曰:“朝廷若果见杀我,微命亦何足惜,只是有一事,杀了我后好了你。”遂相与大笑而起(美叔名端彦)。
东坡之殁,士大夫及门人作祭文甚多,惟李存方叔文尤传,如“道大不容、才高为累,皇天后土鉴平生忠义之心,名山大川还千古英灵之气,识与不识,谁不尽伤,闻所未闻,吾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