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气晴朗,朝霞透过窗纱落在绣像上,饱满的颜色愈发灼灼如华,耀人眼目。风荷接着用大红掺金丝的线施滚针绣观音像的绲边,一上午绲边上的纹饰渐渐有了眉目。
中午吃饭,秋娘和另外几个咸宜身边的丫鬟说花外好,都说吃过饭去摘一些。
十几天来风荷一直是跟着咸宜的丫鬟们一起吃饭,虽说都是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终究因风荷不爱说话,彼此还十分陌生。满屋里她们嘻嘻哈哈说得热闹,风荷只默默地低头吃饭,心里想着绲边上的滚针如何可以更细致。
秋娘忽然拉一拉她,笑道:“风荷,我们带你一起去吧,你来了十几天了,哪里也没去过呢。”
风荷正要点头,但见其中一个细眉凤目的女子似有些不悦,于是连忙推说不去。秋娘也没勉强,吃过饭众人结伴去摘花,风荷独自一人回到清音阁。
整个清音阁静悄悄的,风荷坐在窗下的绣架前,阵阵柔风吹进来馥郁的花香,虽无人声,却也惬意。绣的时间长了,精神难免不济,也不知道怎么一恍惚,针尖扎在左手中指上,一滴细细的血珠突兀地冒出来。
也就是在她低头吮去指尖上的血珠时,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透过竹影纱正看到有四五个人从绿树掩映的小道中间直奔清音阁而来,皆是锦帽华服的男子,远远看去虽眉目五官不甚分明,却看得出个个气宇不凡。
想是驸马过来了。
那一群人拐上清音阁前的台阶,除驸马外其他人竟然也从容登堂入室,风荷不由有几分纳罕,这清音阁中日常也就是驸马出入自由,鲜有陌生男子进入。风荷因好奇,不免多看了几眼,忽然发现走在最后的一位身着雨水青衣裳的男子背影颇眼熟——竟有七八分像终南山脚下那素衣男子。
稍一错神,那几个人已经进了屋子,门外只余一地金黄灿然的光芒,接着便看见几个丫鬟里外进出地忙乱起来。风荷疑心自己看错了,那人虽也见过两次,终究算不上熟稔,如何竟记得住人家的背影。想必是整日低着头,眼睛花了。
低头只见胸前那枚碧玉盈盈如水。
若真是那人,倒不好意思了——这玉坠子八成是他的。
整整一下午,驸马和与他同来的一众人都留在清音阁内,偶尔听见有爽朗的笑声传出来。房子拱顶上的鸱吻在青砖地上缓缓移动,渐渐移过了正房的廊子,移过了廊下的小路,渐至暗淡下去,各处渐次亮起灯光。
清音阁内已经传了晚膳进去。
风荷亦收拾起针线出去吃饭,吃过晚饭回来,正房中晚膳已毕,丫头们正在往外收拾杯盏碗碟,从开着的两扇大门看进去,只依稀是驸马同公主两个人在里面,那几个人显是吃过饭已经走了。
风荷进屋点起灯,将烛台移至绣像前的高几上。笸箩里的丝线抽来抽去便纠结在一起,风荷就着灯光,细细地将缠绕的丝线解开,五颜六色的丝线在风荷手指间渐渐条理分明。将丝线理清,风荷穿针引线继续绣起来,渐渐入了神,夜色亦深沉下去,中天里一轮圆月益发亮得清朗。
第二天便是中秋,驸马府中整日安静,公主和驸马进宫拜见过皇帝和惠妃之后,留在宫中用膳,夜里亦留下赏月。
清音阁中更是安静。
入夜后,因公主驸马皆未在府中,众人皆各自去寻相厚的人赏月,风荷在灯下绣了一刻,渐觉得颈项沉重,亦见窗外月色照得庭院树木如笼了一层薄雾一般,便停针来到屋外。
光洁的青黛色天幕上挂着一轮皓月,水银倾泻一般的光辉洒下来,地上瓦顶上皆铺了一层微霜似的泛起白光,且月中桂树历历分明。风荷在游廊边上坐下,庭前花影扶疏,风中微漾着阵阵花香。
洛阳的天气略比长安暖一些,因此虽然已是中秋,却还是一片云淡气和,月色似也比往年西京的月色润泽饱满。
风荷身上只穿着一件碧水青鱼口绫的短衫和一条碧色的藕丝裙,在廊檐下坐了一会儿,身上便生出微微的凉意,方欲起身到屋里去加件衣裳,忽听阁外石子路上脚步声响,未前的小路。
来人亦不曾料到游廊之中有人,本行走如飞,转过花丛,猛然见月色下一妙龄少女坐在游廊边上,也唬得急忙停住脚步。
两下里隔着庭前的小路彼此互望了一刻,便都认出了对方。
风荷心想,原来果然是那男子,昨天并没有看错。
翟展心中亦微微一动——竟又是她?真也奇怪,为什么屡次遇见她?
一而再,再而三,也算是熟识的陌生人了,风荷起身道了万福,因并不知晓对方姓字名谁,并无称呼。
那男子亦回礼,倒是问了一声:“娘子安好?”
风荷唇角浮起一丝浅浅的笑颜:“还好。”
沉吟了片刻,对方又道:“在下翟展。”
风荷不知怎么竟有些羞赧之色,所幸月下看不清楚,朦胧薄雾似的月光掩映之下,翟展只见她微垂着头,轻轻的声音道:“哦,原来是翟郎。”
翟展听她声音轻柔,落入耳中甚是熨贴,又见她脸上些微的一点笑容,明澈剔透,且兼之月色轻柔缥缈,交相辉映令人不免生出了几分超脱之感,原本一腔的烦躁平息不少。
风荷本不是爱说话的,但两人相对无言,不免别扭,略沉吟片刻,风荷主动向翟展说:“我来为公主绣佛供。”
翟展笑了笑,心说,还真是有缘,兜兜转转地总是遇见,